王妙渝虽是在室女, 却也大略知道这是在做什么, 她羞红了脸:“世子居然在长信殿如此妄为, 太皇太后若知道了,定要生气的。”

梁王世子并不在意:“那人本就是祖母赏给本世子的, 何来妄为之说?”

世家大族之中,长辈赏赐女子给晚辈的事并不少见,皇家就更不必说了。可太皇太后一向倨傲矜持, 不想如今也看淡了。但无论如何, 在祖母宫室便这般幕天席地不讲究,也实在是太轻狂了。

梁王世子瞥了一眼没有说话的王妙渝,道:“祖母一向早睡, 众人从不在点灯后来此。你怎么这个点还在长信殿?太后呢?难道也在殿内?”

王妙渝一个未嫁贵女, 撞见这种事后原本应该立刻离开, 以免影响名声, 但闻言却打消了这个念头, 她面上流露出几分不解:“世子就在太皇太后身边, 竟然什么都不知道?”

梁王世子立刻察觉到了她未尽之意:“你这话是何意?发生什么事了?”

王妙渝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,忙掩住口:“小女并未说什么, 世子听错了。”说完, 欲盖弥彰地就要离开。

梁王世子眼一沉, 几步上前将人强拉住:“话没说完, 你走什么?”

宫灯摇晃, 光影乱闪, 王妙渝弱质纤纤, 被他毫不费劲地禁锢在臂弯里,顿时面颊飞红,嗔怒道:“你若还无礼,我当真要喊人了!”

梁王世子只觉手指之下的手腕肤质腻滑,柔弱无骨,鼻端又有幽幽女儿香萦绕,怀中佳人更是粉面桃腮,鲜嫩可人,不由得一阵心猿意马,刚刚才被打断的欲,念又蠢蠢欲动起来,但他到底还知道轻重,不好再造次,便笑道:“表妹若肯好好说话,我自然放你。”便松开了手。

王妙渝羞红了脸,轻哼一声,往后退了两步,将手里宫灯稳住。

梁王世子笑道:“那皇后美则美矣,却蠢钝无趣,怯懦胆小,一股小家子气。远不如阿渝表妹丽质天成,秀外慧中。皇上果然福气不浅。”

王妙渝仿佛听到什么稀奇逗趣的事一般瞪大眼看着他,疑惑道:“世子莫不是在开玩笑吧?皇后手段非凡,连慈宁殿和福寿宫都在她手里吃过亏,两殿一宫都忌惮她几分,如今更是入住紫宸殿,十分受宠。她若是蠢钝怯懦,那满宫里便没有大胆的人了。”

梁王世子意外极了:“你说什么?!”实在是入宫当夜皇后那满肚子怨气算计,背地里勾三搭四的表现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完全不能把记忆里的皇后和王妙渝口中有着如此能耐的人联系起来,“这该不会是夸大其词吧?”

王妙渝美眸微闪,道:“皇后出身将门,身手不凡,还曾当着两殿一宫的面将一柄竹茶夹插入墙内,入墙三分,几乎严丝合缝。这件事满宫都传遍了,世子在长信殿住了这几日,难道都没有听说吗?”

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梁王世子哪里还会不明白,那天夜里娇美柔弱的怨妇,根本就是别人故意假扮而成,但他仍不甚在意,女人们为了自己的目的装出种种姿态的事他也曾经历过,便只当皇后不过是见风使舵,为自己谋后路。谁知王妙渝接着道,

“说来皇后嫂嫂性子刚烈,眼里不容沙子,又智计百出,常有出人意料的主意。连紫宸殿上下都对她言听计从,世子日后切勿再背后说人的不是,若传入她耳中,怕是不大好。”

一语惊醒梦中人,梁王世子仿佛突然被点醒了一般,下意识将前后之事串了起来,进宫时小满异乎寻常的热络讨好,初见时柔弱无助的皇后,暗藏怨怒的皇后,羞涩示好的皇后,如今想来,当夜种种异常之处,在鬼影出现时达到了顶峰,偏偏美色迷了心,而悖德的快意更彻底迷惑了他的神智,让他心虚不安而失去了冷静的思考,以至于慌乱失措,就这么仓皇逃出了紫宸殿,被玩于鼓掌之中不说,还白白落下一个把柄在人手上。

“贱妇,安敢如此算计我!”梁王世子怒斥道。

那夜之事太皇太后口风守得很严实,连王妙渝也不知细情,但她早料到当夜之事必有蹊跷,如今三言两语便试出了几分实情,恐怕又是皇后胆大狡诈,用什么手段算计了梁王世子。而太皇太后也不知出于何种思量,竟也没有将实情告知孙儿,让他一直被蒙在鼓里。

眼看梁王世子脸色彻底沉了下来,她又悄悄后退两步。

“且慢,你还没有告诉本世子,今日到底出了何事?”梁王世子阴沉着脸问道。

王妙渝垂下眼:“世子何必为难小女,您乃是仁宗皇帝直系血脉,身份尊贵,这宫里的事,小女又怎么可能比您知道得更多呢。”说罢便匆匆离开了水池边。背过身时,她微微低下头,唇角泛起一个轻蔑的冷笑。

回到小茶房,之前那宫人奇道:“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?”

王妙渝眼中有泪珠滚动,却强忍着不落下来,垂眸道:“在水池边遇上了梁王世子殿下,世子似乎心情不大好,问了我许多话。我也不敢多说什么,就赶紧回来了。”她说着,右手微微在左手的手腕上轻轻揉按。

那宫人一怔,忙笑道:“这些时日世子孝心虔诚,一直在殿内照顾太皇太后,足不出户,许是太久没见到亲眷,所以高兴了些。”

这番说辞实在漏洞百出,王妙渝勉强笑笑,没有细谈下去,忙着洗了荷叶熏茶。那宫人眼尖,见她只挽起右手衣袖,便刻意观察左手,幸而夏季衣衫单薄,不多时,那柔滑的衣袖便随着烹茶动作滑下些许,露出一圈狰狞的红印,在细白的皮肤上分外惊心。

紫宸殿西侧间从皇后回来后就是一片欢声笑语的热闹,众人嘻嘻哈哈,打打闹闹,比之前放肆得多,仿佛没当这里是皇帝寝宫,而是椒房殿的哪间屋子。东边也是着实耐得住性子,这里吵得都快天翻地覆了,那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,所有的内侍全都安静如鸡,连看都不看这里一眼。

阿乙心存顾虑:“殿下,还要继续下去吗?”

小鹊嗓子都快冒烟了:“是啊殿下,咱们吵得连屋顶都快掀翻了,对面一声不响,根本没用啊。”

皇后怒瞪一眼:“我们只是快掀翻,他可是当真把椒房殿的屋顶全给掀翻了,害得我们无家可归,只能像群灰溜溜的老鼠一样偷偷溜回来,继续寄人篱下,看他的脸色过日子,此等奇耻大辱,岂是轻易就能忽略掉的?把水喝了,继续给我笑给我闹,不笑闹到亥时不准停。有本事就立刻停了椒房殿的施工,把我轰回去啊!”

阿寅觉得自己似乎听错了,寄人篱下?看人脸色?这么可怜巴巴的,说的是哪里的谁啊?但她摸摸胳膊上的小银包,没敢吭声。

但是长时间大嗓门实在是嗓子撑不住,阿未提了个建议:“不然咱们击鼓传花吧,嗓子舒服些。”

皇后一拍大腿:“好主意!”

但是这大晚上的上哪儿去找鼓呢。不过这也难不倒皇后,她取了角落盆架上的鎏金铜盆,一翻过来几乎就是个锣了,绝对比鼓响得多。又把一张小几清干净,把盆反扣在上面,虽比不上琴桌的效果,但也勉强能震颤回声,音量加倍。没有锤,便从炉瓶三事里取了香箸,握在手上掂了掂,倒还挺趁手的。

皇后嘿嘿一笑,重重一箸敲在了盆底,咣一声犹如开天辟地般的巨响震得人脑袋发麻。众人齐齐捂住了耳朵,她十分满意:“好,开始传花,花落到谁手上,谁就可以去外头躲半刻钟再进来。快,抢起来!”

西侧殿咣咣直响,声音直接从普通噪音上升成了穿脑魔音,黄玉都有些熬不住了,他走上前低声问:“要不要小的过去提醒两句?”

皇帝在奏折上批下一行字,仍旧气定神闲,似乎根本没受影响:“伤敌八百自损一千,她这么闹,自己会先撑不住的。”

话音刚落,一记尤其震耳欲聋的重响突然爆开,皇帝和黄玉浑身都颤了一下,接着,对面传来了一阵哈哈大笑。皇帝放下笔,抿了抿唇:“去找两团布来。”

黄玉发愁:“只有对面才有针线筐和碎布,咱们这里真没有这些。”

这屋里别的没有,唯有纸张是现成的,但皇帝一向爱重书纸,不肯随意毁坏,他四下看了一番,指着内间床铺的方向道:“把垫褥里的棉花揪一些出来,每人发两团。”

有了棉絮的帮助,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嘈杂终于变得勉强能忍受了,毕竟嘛,就是皇后想不开闹了个别扭而已,若为这个就聋了耳朵那也实在太倒霉了。

于是,西侧间继续锣声喧天,咣咣大响,东侧间依旧风平浪静,悄然无声。

但是,声音可以忍受,花出去的力气却没法立刻补充回来,到了亥时中,连小鹊也累得趴在了盆上,从耳朵里掏出小布团扔在地上,直嚷嚷:“不行了不行了,盆都要敲破了,实在敲不动了。”其他人也一个个东倒西歪,累得直不起腰来。

皇后捏着自己酸麻的胳膊,看了眼近两个多时辰下来一直鸦雀无声的东边,连她也不得不彻底服了。若换成是她,别说两个时辰,怕是两瞬都忍不了,早就窜过来掀桌子干仗了。果然当皇帝的都是能人,能忍常人不能忍。她取下布团:“罢了,到此为止吧,这一晚上大家都累得慌,去茶房弄些点心来当宵夜垫垫肚子。”

小鹊立刻欢呼一声,跳起来道:“我去。”

皇后冷冷瞥了她一眼,小丫头立刻想起了自己还在受罚,忙缩成一团。见她老实了,皇后才道:“只去传话便可,让外头的内侍去,你们休息着就好。”

小鹊唯唯诺诺,结果,刚打开门,就见外头黄玉早带着一群内侍提着食盒守在外头,一见开门,便点头哈腰走了进来,笑容可掬道:“殿下,皇上特地命人去御膳房传了小馄饨,面食好克化,里头是六种不同馅料,都是素馅,做宵夜再好不过,还有一道冰糖银耳雪梨的甜品,最是润喉。您和几位小姐姐着实受累了,用一些吧。”

屋内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极其特别非常地精彩,以皇后最为出众,简直完美演绎了什么叫脸色青一阵红一阵,牙齿还咬得咯咯作响。

好在黄玉十分知好歹,脸上只有关心和讨好,一星半点别的笑意都不敢露,全死死压在了肚子里,才没有沦为皇后的出气筒。

皇后看了他一眼,冷飕飕地笑:“本宫若说不要,你是不是又要劝我不吃白不吃,何必自己找委屈受?”

黄玉忙恭敬地低下头:“小的不敢。不过东边的宵夜也是小馄饨,小满已经送进去了,所以……”

“行了,你们放下,出去。”

黄玉赶紧从命,忙不迭把东西放在桌上,待所有人都放好,便逃也似的出了门,还格外体贴地把门带好。

众人面面相觑,小鹊看了眼食盒,舔了舔嘴唇:“殿下,咱们吃不吃?”

“吃!为何不吃?!”皇后冷笑,“没听他说么,送上门的东西,不吃就是傻子。”她瞥了眼小鹊,想起之前的事,顿时气不打一处来,“你,只准喝馄饨汤,别的半口都不准吃。”

这回是真的累惨了,吃完宵夜后,大家伙强撑着精神收拾了东西,就都退下了。

黑暗中,皇后满腹心事靠坐在床头,总觉得少了点什么,手熟练地往枕头下探,结果摸了个空,她这才想起夜明珠已经收了起来,放在了架子上。

虽然暗,但她眼力不错,一眼便看出那盒子还在原处,便赤足下地去取结果,一揭开盖子,荧荧绿光亮起,但夜明珠旁边,分明多了样暗色的小东西。取在手中一看,竟是那枚鸡血石的小章,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。

她哼了一声,随手扔了回去,但这东西实在事关重大,不好就这么随便搁着,她好一番犹豫,还是取了出来,放进腰带夹层,塞进枕头下。

既然都起身了,不然还是去廊下吹会儿风吧。这么打算着,皇后拉开了窗户,结果侧前方一抹白影犹如鬼魅一般撞入眼帘,她吓了一挑,差点把夜明珠当成武器给砸了过去。

定睛一看,居然不是别人,正是东边那个仇家。如今月亮出来得一日比一日晚,此时外头还没有月光,他就这么一身素白,乌漆墨黑站在廊下,简直就是存心来吓人。

皇帝清咳了一声,正打算说话,皇后突然一脸惊恐:“别动!”

这是要故技重施?皇帝有些想笑。

“你……你背后是谁?黄玉还是小满?!”皇后的声音颤抖着,“原来紫宸殿除了内侍……也有宫女的吗?”

皇帝整个人都石化了。

“啊!别过来!”皇后倒吸一口凉气,“啪”一声死死合上了窗户,还咔哒闩了窗栓,接着屋里一黑,连夜明珠的光芒也没有了,四周彻底陷入一片黑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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